讓你哭笑不得的兩類馬

逍遙/文

    說馬"黑胎"，蒙古話的意思是勒不住、跑起來特別亢奮。

    我當初就有一匹這樣的馬。人稱"朝喝勒"，意思是花馬，顏色偏粉紅，帶小白點兒。這要是衣料的花色，給年輕姑娘做裙子挺不錯，可一匹馬長成這副德行，像個舞臺上跳來跳去的小丑兒。模樣不濟，本該溜邊兒老實呆著，這馬卻沒自知之明，偏是生性張揚，跑起來馬嚼子根本勒它不住，大張嘴，高昂頭，打著響鼻，一個勁往前躥，以它的"黑胎"進一步惹人嫌。

    那時，我們包兒離一女生包兒不遠。女生中有個叫小桂的，性格潑辣，騎術(shù)不錯，號稱除生個子，啥馬都敢招呼。

    那天傍晚，為讓馬多點兒自由，能走遠些，多吃幾口好草，她一時心軟，給自己的馬用了個只絆住兩條前腿兒的馬絆子。不湊巧，夜里正趕上我們隊馬群從附近經(jīng)過，那是親人在招喚呢，她的馬能不過去嗎！得，帶著馬絆子投奔娘家，把主人甩了。

    馬就是牧羊人的腿。早晨起來，一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馬沒了，她就來我們包兒跟我借馬，想去馬群找回自己的坐騎。女生們常給我們男生送好吃的，我跟小桂的關(guān)系挺鐵，當然不能不借，可那幾天我騎的正是"朝喝勒"，她能駕馭嗎？我知道這姑娘爭強好勝，不行的話千萬不能說，否則好吃的以后肯定見不著了。遞給她韁繩的時候，我只輕描淡寫地囑咐了一句：小心，這馬"黑胎"！

    她一揚脖兒，大大咧咧回答："黑胎"的馬我又不是沒騎過！確實，她騎馬的技術(shù)在幾個女生中最高，說話間她輕盈地一邁腿上了馬。上馬的姿勢無懈可擊，速度也夠快，趁著馬一轉(zhuǎn)圈兒，借巧勁兒把她甩了上去。笨拙的女生絕對做不到，往往一看馬轉(zhuǎn)圈兒，先不敢邁腿了。

    她剛上去，還未坐穩(wěn)，"朝喝勒"已經(jīng)躥將出去。五月還是牧區(qū)的初春，天略有寒意，小桂頭上包著塊鮮紅的絲質(zhì)方巾，只見紗巾后頭的尖角兒高高翹起，上下呼扇，那鮮紅的顏色一飄一飄的，不知道為什么，一時飄得我心頭有點兒發(fā)癢……正靈魂出殼間，我忽然發(fā)現(xiàn)紗巾越扇越快，仿佛是向泡子方向飛過去似的。當時，馬群就在不遠的泡子里飲水。我心想；壞了，鬧不好要摔下來！

    眼看"朝喝勒"已經(jīng)飛到泡子邊上，卻猛地剎車，還原地一轉(zhuǎn)圈兒，馬背上的小桂像一枚炮彈射了出去，利落地被甩到了泡子里。馬這時倒不跑了，開始低頭安靜地喝水，眼前的一切似乎與這家伙一點兒關(guān)系都沒有……

    遠遠的，我看見小桂從水里爬出來，先去牽我的馬，又去抓她的馬，然后一瘸一拐慢慢往回走，也不再騎馬了。

    走到跟前，我發(fā)現(xiàn)她渾身濕漉漉的，嘴唇凍得有些發(fā)紫，萬幸的是沒有摔壞，她說只渾身有些疼而已。聽她這么一說，我不厚道的一面又表現(xiàn)出來了，心里說：都落湯雞了，你那撩人的紅紗巾不再翹了吧？ 

    我們包兒有個外號叫木頭的知青，分到手一匹"青科勒"馬。所謂"青科勒"，指身上有雜毛。這匹馬嘴是黑的，通體顏色基本為白，可白毛中夾雜著各種顏色的雜毛，通體有些發(fā)灰，顯得不太干凈。雖說毛色不純，但身量高大，肌肉發(fā)達，看著頗為提氣，甚至透出幾分雄壯與威嚴。

    沒想到這卻是匹"嘎香"馬，"嘎香"的意思是懶惰。人家的馬一踢馬肚子，起碼都是快步走或干脆跑起來。它可好，人就是把腳踢疼了，它還是一步一步往前蹭，走幾步，還不忘低頭啃幾口草；沖它揮鞭子，也不知道怕，仍舊不緊不慢邁它的四方步，看來是個老油條。也幸虧它主人是木頭，脾氣好，要是我，早把它的屁股抽開了花。

    一次，正趕上我借木頭的這匹馬。第一次騎，不知道它的脾性。就是這回，我才發(fā)現(xiàn)這爛馬太"噶香"，氣得我七竅生煙，嘴里不住罵臟話，抄起鞭子狠狠往它屁股上招呼。甭說，真管用，這懶貨居然大顛起來了！那一剎那，我很得意，鞭子就是對付懶東西的利器，木頭太慣這家伙了！只幾秒鐘，我嘴角的笑容就被空氣吸收了。這賴馬哪里是在有節(jié)奏地往前躥，簡直是上下左右地亂翻騰。不一會兒，就把我顛得快散架了。看來，這馬當初就沒受過像樣的訓練，也不知是誰調(diào)教出來的？整個一個湯泡兒飯！

    從此，我再也不敢騎這匹懶馬了。這貨，還是讓慢性子的木頭去對付吧！

    兩位倒能和平相處，沒聽他抱怨過，還常瞧見他抱著"噶香"的脖子摩挲，親切地稱它為"青哥"。還哥呢，一大大的懶貨！可既然有了稱呼，也就這么叫開了。

    沒多久，這貨已不必用馬絆子，只用馬籠頭隨便拴住一條腿兒，就知道乖乖圍著蒙古包兒吃草，它似乎沒跑回馬群去的愿望，就想守著主人過一輩子了。把它放歸馬群，想用的時候，也不需用套馬桿套，只沖它拿桿子一比畫，立時就能立定稍息。

    只有一次它對不住木頭，可能過于想討好主人吧！那天，木頭去馬群牽它，哪怕是走過場，也有個程序與過程，他先把馬群圈到一堆兒，尋找"青哥"，然后策馬沖它追了過去……可木頭尚未舉起套馬桿，它就已經(jīng)知道主人的心意，立刻站住了。木頭胯下的馬卻不知主人所想，再說跑得速度也過快，慣性使然，沒剎住車。這可好，一頭撞在了"青哥"的屁股上，生生將木頭從坐騎上擠了下來。套馬桿也掉到地上，被眾馬踏過，斷為幾截。這哪叫套馬啊，簡直是"青哥"在套木頭這個人呢！

    "青哥"的腦袋比一般馬大。也許是腦容量大聰明，也許是"青哥，青哥"叫得和我們一天天親近起來，它總愛圍著蒙古包兒轉(zhuǎn)悠，還特別喜歡把它的大腦袋伸進包兒里來。包兒門的內(nèi)框高一米一左右，寬不到一米，它的腦袋一伸進來，把個門框就堵嚴實了。既然進門做客，我們也就學習蒙古人的好客，喂奶茶給它喝。它咂吧著嘴兒喝得挺香。后來，我們索性把喝剩的茶葉根兒拿來喂它，它竟然把茶葉根都嚼了咽下肚去，甚至剩飯剩湯它也吃得香喝得甜……

    一天晚上，我們準備吃面條，輪值做飯的把面和好了，放在案板上，案板當時是擱在糞箱子上頭。可能發(fā)現(xiàn)燒火的糞沒了，他到外面去拿牛糞。趁這個空擋，"青哥"又把大頭伸了進來。等輪值的人回來，一眼瞧見它正香噴噴地嚼面團兒呢！氣得輪值的大叫一聲，一腳沖它踢去。等他把面團兒從馬嘴中搶救出來，發(fā)現(xiàn)上面已經(jīng)沾滿草與糞渣滓……這面人是不能吃了，只好邊罵邊揪吧揪吧喂了這混帳東西。

    看來，"青哥"已從草食動物演變?yōu)殡s食動物。不知道是天生的，還是叫我們這幫知青慣的？

    誰都會不自覺地懷念自己的青春歲月，丟不掉那些不可磨滅的記憶，更何況這些回憶有時還帶著刻骨銘心、錐心刺骨的疼痛呢！